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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 访中央民族大学藏学研究院院长才让太

 

【核心提示】研究象雄,本教文献是无法绕过的珍贵材料,它如同藏族早期文化的百科全书,包罗万象,堪称开启象雄之谜大门的特殊钥匙。与中央民族大学藏学研究院院长才让太的一番交谈,让记者的思绪驰骋在上下数千年、地域数万里的时空之内,游弋于浩繁的文献以及被信众尊崇膜拜的神山圣湖之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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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研究象雄,本教文献是无法绕过的珍贵材料,它如同藏族早期文化的百科全书,包罗万象,堪称开启象雄之谜大门的特殊钥匙。与中央民族大学藏学研究院院长才让太的一番交谈,让记者的思绪驰骋在上下数千年、地域数万里的时空之内,游弋于浩繁的文献以及被信众尊崇膜拜的神山圣湖之间。

 

    当惹琼宗为中象雄中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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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《中国社会科学报》:古代象雄王国的疆域在汉、藏文献中记载差异较大,象雄疆域界定一直是学界难题。主要困难何在?

 

    才让太:古代象雄王国疆域问题的症结在于,佛教文献记载中的象雄约相当于今阿里西部,其他地区不被列入象雄范围;但本教文献中的象雄范围更大,可分为里象雄、中象雄、外象雄。

 

    最初,我也难以断定象雄的范围,但阅读大量本教文献后,发现这一问题在历史上实际是比较确切、清晰的。文献中的记载可以得到地方上的多方佐证。

 

    首先,那曲地区尼玛县的年长者都可以指出某地是古代中象雄的什么地方;在口传历史、文化中,也有大量这类记忆。此外,中象雄的一座重要城堡当惹琼宗,位于当惹雍错东岸,是中象雄的中心。湖西岸有一座中象雄非常重要的神山——达果神山。本教徒所写的达果神山志和对当惹雍错的记载,也留存了许多中象雄的重要材料。

 

    其次,当地百姓在婚丧嫁娶、节日仪式上会谈到家族渊源。比如在婚礼上,娘家人必定会先介绍自己的家族是古代象雄的国王、大臣或本教大师的后裔,对自己的血统非常骄傲。这种情况在那曲非常普遍。

 

    这些证据从多方面证明,古代里象雄、中象雄、外象雄的划分是存在的。但本教文献中对象雄边界的表述并不清楚。我的认识是,中象雄以当惹琼宗为中心,其着眼点在中心而非边界;具体、精确的边界划分估计是不存在的,因为游牧民族的基本特点是沿水草迁徙,没有固定居住范围,边界只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,这就是为什么里象雄、中象雄和外象雄都强调它们的中心而不是疆域。因此,理解整个象雄,不能按照边境、边界的思路,而要以建立政权和基地的部落的中心来确定。

 

    本教塑造藏文化根基

 

    《中国社会科学报》:在藏学体系之中,国内的本教研究比较薄弱,可见的汉语材料有限。本教诞生于西藏本土且影响深远,对于西藏文化发挥了“底色”作用,其基本理论和分期有何特色?

 

    才让太:在早期,本教文化有“九乘理论”,前四乘为“四因乘”,后五乘为“五果乘”。四因乘为佛教未传入之前,即原始本教的内容;五果乘中,第五、六乘属显宗,第七、八乘属密宗,第九乘为大圆满部分。

 

    佛教传入后,本教受到强烈影响,接受了佛教中的显宗。但密宗问题很复杂,不能说是佛教的,释迦牟尼从未讲过密宗。大乘也存在同样的问题。密宗和大乘思想均属佛教,都晚于释迦牟尼。但密宗在印度确实存在,在象雄也存在。据推测,密宗最早的起源可能既非印度本土也非西藏本土西部,可能产生于与古代象雄、古代孟加拉毗邻的西部地区,之后分别传入象雄和印度。

 

    大圆满问题也比较复杂。印度没有大圆满,梵语中原本也没有这个词。用梵文(Santi Maha Sangga)翻译大圆满,实际上是后来的佛教徒所为。这一问题在藏传佛教内部有许多争论。藏传佛教中有为数庞大的争论文献,其中就有萨迦派和格鲁派甚至噶举派大师对宁玛派的批评,指责其为“本擦”,擦是侄子、孙子的意思,因为其吸收了包括大圆满在内的本教思想。

 

    话说回来,宁玛派吸收了本教的仪轨、思想,本教也大量吸收了佛教内容。我经常讲一个观点,现在的藏族人中,找不到一个纯粹的佛教徒或本教徒。藏传佛教各派别在形成过程中,逐渐排除自身传统中的本教内容,尽量将所有内容都归结到印度的梵文文献中去,但实际上绝对纯洁是无法做到的。即使格鲁派,其寺庙地上用白灰画的符号就是雍仲。煨桑、仪式、供养……在格鲁派高僧大德的文集中有大量关于堆(mdos)的著述,实际上也来自本教,这是无法剥离的。

 

    我认为,藏族对世界文化的最大贡献之一,就是将佛教的显宗、密宗等传统原原本本地继承下来。同样,藏族也继承了自身的文化传统——本教文化。

 

    本教的历史分期主要可分为两种,第一种是本教自身的历史分期:第一部分为世续本教(或世间本教);第二部分为雍仲本教;近几年又提出“新本教”。早期的世续本教即原始本教,广泛存在于青藏高原各种仪式中,有些仪式可能互不统属、互不关联,都是解决人们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问题,如祛病、禳灾、驱鬼等。本教的祖师辛饶弥沃诞生后,对世续本教中的仪式进行了取舍、筛选、继承和剔除,开创了雍仲本教。新本教大量吸收佛教内容,其理论体系、基本教义和理念都与佛教相似。

 

    第二种是学术界的分期,即早期世续本教和后期雍仲本教。我认为,雍仲本教还可分为早期、晚期两个部分。

 

     在本教的自身分期中,处理九乘理论时,会遭遇解释显宗理论部分的困难。因为当时佛教还未传入。

 

    《中国社会科学报》:阿里冈底斯山特别是冈仁波切、玛旁雍错为本教圣地。您认为冈底斯山地区是亚洲地区的信仰中心之一,如何评价它们的文化意义?

 

    才让太:冈底斯山具有神圣的文化积淀,印度婆罗门教的有些支派就起源于那里并经历了早期发展过程。在此基础上,本教将其作为阔(ge khod)神的基地。佛教传入后,特别是佛教晚期,即12、13世纪之后,藏传佛教的噶举派又将其作为重要修行地。就像考古学上的文化层一样,在冈底斯山文化中同样堆积着多个文化层。

 

神、梵天、遍入和耆那教等古印度宗教信仰中有些直接起源于冈底斯山,有的起源则与冈底斯山有关,这些古老的信仰都是冈底斯文化的最初成员和重要组成部分,它们均起源于喜马拉雅文化圈之内,在古印度得到了极大发展,在此基础上产生了佛教,然后又通过佛教影响了吐蕃。

 

在这个传播过程中,冈底斯山就像一个功率极强的发射塔,将以其为中心的古象雄原始本教文化传播到周边民族中,逐渐形成一个以冈底斯山为中心、呈辐射状发展到周边民族的冈底斯文化圈。这个文化圈的中心和基地就是冈底斯山,它的文化疆域是古象雄,它的传播内容是原始本教。这个文化在后来的历史中融入到吐蕃文化当中,继而成为中华文明的一个重要支流。

 

    本教文献带来契机与挑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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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玛旁雍错,印度教、佛教和本教共同尊崇的圣湖。  
  

    《中国社会科学报》:本教文献研究有哪些困难或障碍,最近有哪些新材料出现?

 

    才让太:国内研究象雄、本教的学者数量非常有限,我们对现有资料的发掘、解读还很不足。7世纪之前,前佛教时期原始资料的解读是最大的难点。

 

    同样,藏文产生之后,8—10世纪,用文字记载下来的文献也开始出现,其中包含了大量早期材料。

 

    数种有关琼(即神鸟)的传记的本教手抄本都提到,松赞干布在政治上覆灭象雄后,并未将李迷夏杀死,而是将其迁到中象雄,也就是其统治故地,后来共传延了七代,七代人名全都有记载。

 

    新材料方面,最近在阿里找到了一份文献。此外还有在色拉寺文献库中发现的一种产生于14世纪的手抄本文献,其中提到了较多的象雄内容。当然,这是佛教徒在晚期所写的材料,其中的说法与本教文献有别。这份新发现的尚未发表的手抄本《太阳部落王统记》,描述了吉德尼玛衮的儿子于9、10世纪之间到象雄后逐渐将各个部落一一消灭、吞并,从而统一当时阿里的过程。